回到家的顾添右手捏着可乐罐,左手夹着香烟坐在阳台上,远处一轮明月挂在斜空,银光洒在海面波光粼粼。

    近百米的高度隔离了大路上的喧嚣,海潮的声音偶尔轻挠鼓膜,顾添不由想起了生命中为数不多的顾劭霖的郑重其事,声色俱厉。

    顾添大一开学报道后,还有两三天才进入正式学习,那是新生最后的快活日子。

    他和叶锐打了一架后,同处一个寝室有些尴尬,他在犹豫要不要回家,顾劭霖却主动叫他回去,于是他兴冲冲的跑回了家。

    以为顾增出国了,母亲出差了,父亲一个人在家寂寞,叫他回去陪伴。

    他打开家门,兴奋劲还没来得及收敛,迎面撞上了面色铁青的父亲,从小到大虽然顾劭霖总是板着一张脸,但是从来没有如此怒气外露。

    他当时能准确感知到顾劭霖是怒气。

    顾劭霖第一句话就是:“为什么要和同学打架?”

    其实这么多年过去了,他也没想明白为什么就是打了次架,也没有惊动老师,就被他爸知道了,而且还差点搞到学校要给他下处分。

    当时他的沉默不语被顾劭霖视作消极抵抗,顾劭霖说了很长一段话,直到今天他记得每一个字,每一处停顿。

    “你作为我顾劭霖的儿子,注定了你会得到放大镜一般的注视,任何小问题都会被无限放大。想做警察,先规整自己言行,不是不犯法,而是不犯错。不要期望我会给你庇佑,你的任何错误我只会要求从重从严处罚,有的错放在别人身上是小事,因为你是我的儿子就是大错。回去给被你打的同学道歉得到原谅,或者接受记过处分,二选一。”

    其实叶锐并没有被打多厉害,毕竟叶锐从小也是练家子,虽然比起顾添还是有差距,但是不至于单方面挨打,顾添制服他之后就收了手。

    叶锐输了和叶锐被他打了,当时的顾劭霖并不在意其中的区别。

    入学就被处分,和服软认怂之间,顾添不想选也只能选后者。

    好在叶锐不是那么睚眦必报的人,面对顾添的道歉第一反应是,这人还想揍自己一顿……

    虽然道歉了,顾劭霖依然断了他三个月的零花钱以示惩戒。

    在公大里,除了吃饭,花钱的地方并不多,且他小金库十分充盈,所以这个行为并不能真正的制约他的消费,但是心理上的难受远高于此。

    伤害性不大,侮辱性极强……

    他心中对顾劭霖很不满,以至于,那一个学期直到放寒假他才回家。

    回家见到父亲第一面,顾劭霖问他:“是不是觉得很委屈,不公平?”

    他梗着脖子,消极抵抗四个大字写在脸上。

    顾劭霖笑了笑,一点没生气,好言好语对他说。

    “你生在我们家,作为我的儿子,你母亲的孩子,你哥哥的弟弟,你拥有了良好的成长环境。你对格斗有兴趣,可以跟着专业的教练学习。你喜欢枪,别的孩子还在看书看资料,找电视节目了解,你可以听专业的讲座,甚至可以摸真家伙。对于其他孩子来说,这是公平吗?这也不公平。人生来就不是平等的,但是你得到的资源不是让你肆意妄为,坐享其成,甚至伤害其他人,这些资源是让你有能力去帮助更多有需要的人。”

    “表面看你活在放大镜下,你的错误会被放大,你的优点会被父母兄弟的光芒暂时掩盖,但是你只要够努力,在瞩目之下所有人都能看见,都会认可。而很多人,甚至比你更优秀的人因为没有放大镜般的瞩目,他们可能终其一生不断努力,需要比你付出更多的努力,才能得到关注。”

    “你十八岁了,我希望未来无论在学校还是公安系统,所有人提起你是:哦,顾添,顾劭霖的儿子。而不是,顾劭霖的儿子,顾添。希望有一天你明白其中的区别。”

    在顾添记忆里,这是他父亲正式和他谈话的最后一次,之后大部分时间,顾劭霖要么轻描淡写说两句,要么就是你决定了行。再也没有这样可能引起年轻人叛逆的说教。

    顾添摇了摇空了的易拉罐,觉得今晚想得有点远,有点多。

    谢悯的出现,好像成为了一个他必须要去攻克的“难点”,那种为难就像当年顾劭霖要求他必须去给叶锐道歉。

    虽然今天顾劭霖没说必须之类的,但是他知道,顾劭霖是希望他和谢悯好好相处,至少要比现在更和谐。

    他叹了一口气,扔掉了空罐子,明天的事就明天再说吧。

    遥远的e国,此刻已经是大雪纷飞是隆冬时节。

    黑车加长林肯停在了一处矮山脚下。

    车上下来一个穿着黑色羊绒长大衣的男子,带着黑皮手套的右手撑开了宽大的黑伞。

    他举着伞踩着积雪一步步走上山坡,踏过一段阶梯,是一片平坦的开阔地。

    一个个十字架整齐排列,地面上镶嵌着一块块尺寸材质类似的大理石板。

    他穿过十字架,走到了唯一立着的石碑前。

    风刮的更猛烈,卷着雪花在黑色羊绒大衣上留下了白痕。

    墓碑上有一张年轻英俊的照片,站着的男人和那张照片有一张一模一样的脸。

    他摘下手套,白皙的手指轻抚过照片:“弟弟,我会把他带到这里向你认罪。”

    “这是他背叛我们的代价。”

    没过两天就是国庆大假,除了公安系统,其他单位都是在家休息。

    考虑到刑警平时并没有正经的休息天,顾添排了个值班表,每天留两个人值班,其他人不可以出省,机动候命。

    顾添把排班表拿给谢悯审核,谢悯眼皮都没抬,说了句:“你安排就好,我都没意见。”

    谢悯没意见,所以他只知道顾添把他安排在了一头一尾,并不知道自己和谁一起值班…

    因为顾添告诉别人都是,你和xx值哪天,而跟他说的只有你。

    他也没有太琢磨,毕竟挂着支队长的名头,不能一个人值班都干不了吧?

    国庆第一天,他早早到了办公室,关上了办公室门并且落了锁,准备享受一天的独处空间。

    其实他还是喜欢上班的,特别是坐班,比起那个状况不佳的出租屋,这里舒服很多。

    若不是还有没完成的任务,他恨不得申请转个后勤岗,天天叹空调。

    但是也只是想想而已,并不是没有领导建议过他转岗,而他几乎是条件反射的拒绝了……

    今天一个人在办公室,可以完全放松,不用紧绷神经,他拉后椅子,把有些麻意的双脚抬上了办公桌。

    赵老头经常说,他要高抬腿,缓解下肢血流不畅,但是他上哪去高抬腿,现在床都没了床尾,睡觉想找个地方搭都不行。

    今天正好,趁着值班没人看见,遵一次医嘱。

    这次赵老头又给他调整了药,昨晚上吃了第一次睡得还行,他吃过早饭吃了次,这会困意翻涌,不知道是昨晚上没睡够,还是这药的作用。

    他琢磨过几天得去问问,要是药的作用,那得换,刑警一言不合就必须睡怎么得了。

    他还没想明白,头一歪睡了过去……

    顾添踩着点走进办公室,四楼里静悄悄的,办公室大门紧闭,他掏出钥匙打开,办公室里没开灯。

    他心里咯噔一下,不会谢悯连值班都翘吧?

    他走进隔间看到的就是以为没来的谢悯双脚搭在桌上,椅子抵着墙壁,头歪在椅背上睡得正香。

    他第一反应不是叫醒他,而是摸出手机偷偷拍了两张照片。

    然后退回了办公室门重新走一遍……

    这一次他拨弄了门锁,加重了脚步,走到隔间,谢悯头歪了歪睁开了眼。

    睡意朦胧的双眼半睁不睁,定定看着他,那是一双没有任何情绪,意识放空的眼睛,因为没有平时的冰冷和镇定,所以带着些许柔弱,顾添看得心生一凛。

    谢悯用力眨了下眼睛,再睁开,又恢复了清明,他清了清嗓子,拿下了双脚,连句敷衍和遮掩都没有,重启了冷淡克制的模样。

    面对正襟危坐在电脑前的谢悯,顾添一口气憋在嗓子眼上不去下来。

    他刚才重新进办公室一遭,心里都帮谢悯想好了台阶:值班没什么事,放松一下没关系,今天就我们两个人没别人。

    这些漂亮话全都没用上……

    刚才的一切若不是他亲眼目睹,说出去,肯定旁人都以为是他睡着了做梦。

    到了饭点,顾添友好的询问谢悯午饭吃什么,今天食堂没有开,他是准备叫外卖或者出去吃。

    “我不饿,你出去吃吧,不用管我……”

    “你确定不吃?今天下班是六点半,万一……”后面不吉利的话顾添没说出口。

    “嗯,没事,你去吧……”

    谢悯没好意思说,昨晚上吃的有点撑,消化缓慢,早上为了吃药,他逼迫自己又吃了点东西,这会是真的不饿,要是饿了……

    饿了再说……

    大假,游人如织,作为矗立在繁华地带的市局,顾添几乎是一出门就感受到了节日的气息。

    他们平时当食堂的饭馆家家爆满,好不容易有一家接待看到他,认出他立马给安排了犄角旮旯一个位置,要不他真怕今天的午餐就只能路边买个面包啃了。

    点餐时他扫到了菜牌上有砂锅粥,这是他和叶锐绝对不会关注的点,他指着问服务员份量有多大。

    “两人份。”服务员比划了下大小。

    “这样吧,给我点一份砂锅粥,一份肉末蒸丝瓜,打包,麻烦快点。”

    半个多小时后,顾添提着新出炉的砂锅粥快步走回办公室,办公室又是关着……

    他满怀激动的放轻脚步,轻推开门争取不发出任何多余的声音。

   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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