山顶已是寒意几许,风凉草木深。山顶盖着两座小屋,一座是精致楼阁,一座却是茅草房。那楼阁屋檐漆着五色花儿,窗台下种着不知名的花草,有些缀着绚烂的大花骨朵,有些挂满一串串的小红果。楼阁里传来琴音,伴着林间山风鸣,颇有婉约幽怨之意。

    阿星对着楼阁窗户,恭恭敬敬地唤道:“娘,有病人来寻药了。”

    琴声停了,有人“吱呀”一声撑开了窗户,然后探出身子。却是一个中年美人,脸比花娇,乌发如云,尤其一双明眸善睐,娇滴滴中又带着一丝凶狠利落。衣着颇为讲究,颈饰头饰相当华美,右手腕上带着一只翡翠玉环。

    江淙焕看那美人左袖空空如也,只有右臂完好,登时明白:原来阿星的父母,一位失了双腿,一位失了左胳膊,和我家小猴儿一样,都是残人。

    那美人扫视了他们一圈,眼光落在了丈夫身上。见他已经醉意熏熏,歪嘴斜眼的,忍不住嫌弃道:“星儿,你怎么又给他买了酒!天天喝怎么喝不死他。”

    阿星低头不语。却听那中年男人醉道:”哎,阿月,这个年轻人你要好好救一救的,让我告诉你,他是谁,哈哈!\"披头散发的,一面扶着车挣扎着要下来。

    那中年美人脸色一沉,声音尖锐起来,怒喝道:“星儿,赶紧把这醉鬼弄走。我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,惹上你们这对父女。赶紧走,别让我再看见你们。”

    江淙焕看那小姑娘的脸色又羞又悲,泪光闪烁的,乖乖听话背了醉醺醺的阿爹,径直去了茅草屋。

    那中年美人掀了门帘,出得门来,仔细端详了江淙焕一会儿,问道:“你求的什么药?”

    江淙焕道:“在下中的是如梦之毒,求独臂药娘子赐药。”

    那中年美人很吃惊:“这儿的人只称我是药神仙,你怎么知道我是谁?”

    “天残谱上的独臂药娘子,出身残月岛,残月岛岛主座下第一制毒解毒高手。如梦既然出自残月岛,解铃还须系铃人。在下中这毒已有数日,已然快毒发身亡了,还请药娘子为在下解毒,这份恩情必定重谢。”

    药娘子道:“不是我不愿意为你解毒,这如梦之毒,只有我们岛主能解,以我的才能,只能解一半。”

    “何谓一半?”

    “你瞧阿星的爹爹,他十几年前也曾中了此毒,我费尽心力寻方子,才勉强留住他的性命,可是他一身的修为内力并不能恢复,甚至,”药娘子一顿,方才接着道:“拖的时间太长,中毒已深,毒滞留在腿部无法根除,为了一劳永逸,他亲手砍掉了自己的双腿,从此变成废人一个,每日只想与酒同眠,成天疯疯癫癫,醉生梦死。”

    “年轻人,这样的结果你可仍愿意?”

    江淙焕呼吸一滞,一时间不能言语。却听见身边的猴子吱呀乱叫了起来,忽然揪着那药娘子的衣袖,含含糊糊地,艰难地说了几个字,似乎是什么:“绛珠仙子。”

    那药娘子神色突变,仔仔细细地看着猴子,半晌才道:“这猴儿怎么竟然是你么?你怎么扮作猴子了?”她呆了半晌,方才叹道:\"我天生独臂,你天生智能受损,岛主赐我们这些人神功奇技,把我们记在天残谱上给我们荣光,可是一身本事又如何?世上那些人和我们并不一样,总是看不起我们,我们这样的,在他们眼里,大概连人都不算!“

    ”阿宝,阿宝,你是对的,做猴子比做人轻松多了!”

    她把手放在小猴儿的额头上,轻轻抚着,又道;\"不错,这些年我日思苦想,又得上天垂怜,赐我奇遇,终于能做出绛珠仙子,能解百毒,这绛珠仙子没准真能解如梦。“

    她咯咯娇笑:”但是我什么要给江渡云的儿子用我这绛珠仙子?”

    她一双妙目仔仔细细看着江淙焕,喃喃道:\"不错,父子俩长得太像了,估计星儿爹爹也认出来了,才说着醉话让我救你。你们江家皮相是真好,难怪当年让我姐姐叛了残月岛,叛了岛主,跟着你那什么本事也没有的爹爹一起逃跑,一起坠崖而亡。“

    江淙焕冷言道:”你姐姐可不是被我父亲给拐走的,她原本就是你们残月岛的血祭坛圣女,要被杀了放血,用来给你们的月魔祭祀的。我父亲是救她脱离苦海,为了救她赔上性命,还得罪了残月岛,那场大战连累我江王府死伤无数,大伤元气。爷爷受伤重病,我母亲也心死郁郁而终。这笔帐怎么也不能赖给我江家来承担。说到底,应该是你姐姐有负于我江家。“

    药娘子大笑:”你倒是牙尖嘴利,我药娘子也不是不讲理之人。我姐姐对不住你母亲是真。这样可好,我便用以前那方子保你短时间内不死,让你恢复力气,但是这绛珠仙子,你便是杀了我,我也舍不得给你。若你想长久活命,恢复武功和内力,你还是尽早下山另寻高明吧。“

    猴儿闻言一跃而上,拽住她的衣袖不放手,眼里透着乞求。她叹了口气,微微对猴儿欠了欠身,说了声对不住,便拂袖而去。

    山顶的夜晚,看星星格外便利,满天的星穹一览无遗,星光闪闪,仿佛一盏盏夜间的小烛火灯。

    江淙焕正倚着窗台望着星星出神,阿星却过来将窗户合上了。

    阿星挑了挑灯芯,轻声道:“淙焕哥哥,夜已深了,你也早些睡吧。”

    他们歇息在茅草屋里,屋内倒是宽敞,但家具十分简陋。他的猴儿已经在墙角找了块草席猫着睡了。阿星的爹爹也醉得不省人事,摊在茅草床上,此刻鼾声正酣。

    江淙焕道:“我睡不着。”他立直了身子,试着抬了抬胳膊。这药娘子果然名不虚传,她的药起作用了,这会儿他已经活动自如了,只是一试内力,还是如泥牛入海,无影无踪。

    阿星离他很近,站在他面前,头顶的乌发刚好触到他的鼻息。

    江淙焕忽然道:“你去外面陪我说说话。”夜凉如水,他给她披上自己的外衣,又很自然地携了她的手,拉着她到茅草屋门口的石阶上坐下。他们的面前是药娘子住的楼阁,正逢药娘子吹灭了烛火就寝,那楼一下就黑了,只剩下满天星光下一个黑蒙蒙的剪影。

    阿星双手支着下巴,问道:“我娘给你用药,可曾让你进了楼阁?”

    江淙焕转头专注地看着她的侧颜,轻轻地恩了一声。

    阿星问道:“里面是什么样的啊\"

    江淙焕奇道:”你没有进去过吗?”

    阿星摇头道:“自打我记事起,我和我爹就一直住草屋,我娘就住在阁楼里。我娘从来不让我们进屋,也不和我们一起吃饭。做了好吃的,也是拿到窗户边喊我去领。“

    “娘的屋子里是不是有很大的梳妆台?她那么爱美,有那么多好看的衣裳,胭脂首饰珠链什么的,一定经常对着镜子打扮吧?”

    ”屋里是不是有很多漂亮的花儿?有好看的花瓶?爹爹经常让我去给娘采摘花儿,一株花儿能让她高兴好一会儿呢,骂爹爹,骂我也少了。“

    ”是不是还有一台长长的古琴?我每晚都能听到她弹琴,她的琴音,还伴着兰花草的熏香飘来,我看得到她弹琴时在窗户纸上的影子,真的好看,又好听,又好闻。“

    ”应该还有那些药罐,药瓶吧?求我娘施药可不便宜,找上门来的病人都给很贵的诊费,还有病人给抬上来一箱子金元宝的呢,娘都用来换好看的珠钗了。”

    她说得很快很兴奋,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圆圆的,亮晶晶的。

    江淙焕忍不住问:“原来你喜欢你娘的这些东西啊?”

    阿星也抬头看他,道:”没有啊,我长得太丑了,又不会弹琴不会插花不会制药,喜欢这些东西做什么。“

    江淙焕仿佛很吃惊,连话都说得有点口齿不清了:”谁说你长得丑了?“

    阿星指了指自己左脸颊上的大黑块,老老实实地问:”这个不丑吗?”

    江淙焕严肃且一本正经地摇了摇头。

    阿星噗嗤笑出来,及时转移了话题:“淙焕哥哥,我问你,如果我娘说,你给的那块白玉不够诊费,你可还有别的物件做礼物?”

    阿星如今一直唤他淙焕哥哥,江淙焕听得又满心欢喜起来,也跟着笑道:“当然有,还有一件珍贵许多的。”顿了顿,又道:“可惜付不出去了。”

    江淙焕道:“你娘的药只能帮我治一半,命暂时保住了,毒性压住了,却未全解,是以内力依旧全无,幸亏身子四肢尚能活动。”

    阿星一听急了,道:“这怎么行,我明天去求娘,再给你试试别的药。”

    “不用求了,她没有别的药。你要是有心帮我,明天带我下山,再看看有没有别的大夫。”

    阿星道:“咱们这穷乡僻壤,怕是”看江淙焕的脸色一变,赶紧又说:“当然是要帮淙焕哥哥再寻寻大夫的。”

   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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