阿星手握药瓶,沿着雪路一直走。路上积雪未化,满目白茫茫,如同行走在一个透明的冰盒子里一般。走了一阵,突然听得前方喧哗吵闹声。

    只听一个女声赔礼道:“梁小王爷,让这酒疯子扰您赏雪雅兴,是江王府照顾不周。”原来是大师姐梅语冰的声音。这位师姐是江淙焕舅舅梅飞鸿的女儿,人如其名,是个冰美人,整日里冷若冰霜,看不见一丝笑颜。她的父母过世得早,梅丹青经常出远门顾不上她,是以自小便认了白真做师傅,算是白家一直照顾着长大的。

    下人掀着厚厚的轿子门帘,梁修一身锦衣狐裘,依旧端坐在轿中,双手搭在暖炉上,只是淡淡道:“不妨事,梅表姐。既然不是刺客,是江王府的人,就小事化无,大家都方便吧。”梅语冰是江淙焕的表姐,梁修和江淙焕又是堂兄弟,再加上梁修幼时来过江王府玩耍,因此二人也算是亲戚旧识,是以仍用表姐称呼她。

    梅语冰道了声谢,指挥其余弟子道:“你们还不把这醉倒的疯子扔到一旁雪沟里去,免得挡着道,丢人现眼。”

    阿星急忙唤了声:“阿爹!”用力挤开人群,奔过去护住了地上瘫倒的孟轻舟。

    只见阿爹衣裳不整,倒在雪地中,醉醺醺地颤指着那顶华丽大轿,口齿不清地含糊道:“那儿,那儿有美酒!”额上已经有多处擦伤,腿上新订的假肢已经断掉一截,埋在不远的雪地里。

    阿星心中悲痛,顿时泪如雨下,只能低声道:“阿爹,我们回家罢。”

    梅语冰在一旁冷言道:“师妹,你明知你爹如此酒后失智,就应该关好他。这样无用的人,我表哥还能留他在江王府,为无涯洞修撰剑谱,简直可笑!”

    阿星亦冷面道:“师姐,江王府留谁可不是你说了算的。”说罢,已经驾轻就熟地背起阿爹就走。阿星力气大,背着爹爹并不费力。只是今日雪深地滑,一个不稳踉跄了几步。阿星咬了咬牙,捋了捋额边碎发,抬眼一看,见梁修早已下得轿来,两眼深深地望着自己。

    阿星心中顿时尴尬得一阵发苦。她其实是个美貌的姑娘,又正当年纪,按理应有许多好青年爱慕才是。只因自己的出身一直被师兄师姐们看轻,唯得一个白逸川对自己还算是照顾。如今这京城贵胄小王爷,瞎子都看得出来,是对自己动了心思的,不想却亲眼见到自己如此狼狈的模样。

    只听那梁小王爷赶忙说道:“这位姑娘,雪路艰难不好走,可否让我用轿子送你和前辈一程?”

    阿星黯然道:“不用。梁小王爷身份金贵,阿星受不起。”说罢,背起阿爹便发足快奔往家赶,只盼赶紧离开这个尴尬的地方。

    走出去半里地,那雪又纷纷扬扬地下了起来,像扯开的棉絮一般,直往人脖子里钻。阿星往后一看,见那小王爷还在背后深一脚浅一脚地跟着,不知为何登时火气上冒,冲着他吼了一嗓子:“让你莫跟过来!”

    梁修看着阿星气急败坏又往前奔,不由苦笑了一声,心想:是了,这姑娘估计不愿意自个狼狈的样子被人瞧见罢。留她一人在冰天雪地里,又觉得自己放心不下。当下赶忙喝退了众侍卫,自己一人又紧紧地追了上去。

    天寒地冻,迎面风透骨寒,梁修在白茫茫的雪地里又跟了一里路。天色慢慢暗淡了,风雪更为肆虐起来。待行至一栋房屋前,见那位姑娘终于停了下来,站着不动了。梁修赶紧上前查看,见她红着眼眶,低声哽咽道:“我的脚冻得抽筋了,动不了,疼极了。”话音带着点委屈,可怜得像个孩子。

    自印象中,她一直是位独立坚强的女剑客,仗剑江湖,行事果敢。梁修从未见她如此示弱过,不由呆了一呆,心中百感交集。

    他们进了屋,阿星并没有搭理梁修,自顾自忙着照顾起父亲来。

    梁修看这院落虽位置偏远僻静,但却风雅别致。屋内宽敞清静,摆设不多,初看不起眼,但梁小王爷识货,一眼认得这材质做工,绝非凡品。尤其是书案上那支插着梅花的青釉瓷瓶,是世间罕有珍品。

    梁小王爷心道:“门下剑客家境尚且如此,看来江王府这些年越发有钱了。”

    待得阿星将父亲收拾妥当,天色已然全黑,一轮圆月挂在漆黑的夜空,周围嵌着许多晶莹的星星,白茫茫雪地柔柔反射着白光,整个世界如同陷入了一个柔白色的梦境里。阿星掀了门帘出得厅堂,看梁修还坐在烛光中发呆,身孤影只的样子,不由歉疚地对梁修道:“梁小王爷,你饿不饿?”

    梁修笑道:“这么晚,自然是饿了。”

    阿星道:“今日谢谢你,我带你去一个好地方。”她笑起来,眼睛神采奕奕,亮晶晶的,仿若星辰映月,照得梁修心也跟着灿烂了起来。

    所谓的好地方是屋后一个小小的山洞。

    待两人合力升起篝火,洞内就暖和亮堂了起来。

    阿星熟练地挥着剑剁了不少干柴,不断往火堆里添;火光印着她俏丽的脸庞,红扑扑得娇艳可爱;垂下的睫毛如同蝶翼一般,微微轻颤。劈好柴火,只见她又用剑在地上掘了一个洞,掏了会儿,掏出几个油纸包,打开一看,却是冻好的鸟禽和瓜果。

    阿星笑道:“昨日才埋的,还算新鲜。”

    梁修笑道:“看你这架势,真是熟练,一定常来偷吃。”又赞道:“你这剑也相当不错,又能劈柴又能掘土,可是名家所铸?”

    他知道江王府拥有自己的铸剑室,养着上百名铸剑好手,不乏铸剑名师。

    阿星看看自己手里的剑,突然失神笑道:“名家?不错,这人可是少年成名,人人敬仰。只是脾气太差,总爱端着架子教训人,若再求这人铸把剑出来,怕是相当不容易。”

    她驾轻就熟地烤熟禽肉,洞内一时肉香扑鼻。

    梁修食指大动,两人确实都饿得紧,相视一笑后就埋头大吃了起来。

    吃了一会儿,阿星一拍脑袋,道:“险些忘了一样东西!”又再用剑刨了个坑,这回掏出个绿油油的小青瓮来。

    梁修指着那青瓮道:“这又是什么好东西?看着不错。可是美酒么?”

    阿星道:“我不饮酒,自然不是酒。”她偏偏头,兴高采烈道:“这可是从一个讲究之人那偷来的好东西。”

    梁修奇道:“这讲究之人,是有多讲究?”

    阿星道:“江王府有一片梅林,相传是江小王爷的母亲亲手栽下,已经长了二十多年。每年梅开雪盛之时。那讲究之人便会派百名家仆,用那上好的笔豪扫落在梅朵上的白雪,一瓮瓮收起来留着烹茶,梅花上的雪水水质清洁,烹出的茶香气四溢,沁人心脾,自带一股梅香。”

    梁修摇着头笑道:“说了半天,原来是江淙焕,这位兄弟倒是比当今圣上还讲究。”见她已将那青翁烤温热,便接过喝上一口,果真如雪梅入口,神清气爽,齿颊留香。

    梁修心中顾念阿星今日情绪差了些,便只捡自己童年趣事一件件叙说了起来,一边偷偷打量着她。却见她听得笑靥可掬,兴致盎然,当下放下心来。

    那柴火噼啵作响,不时串起一阵火苗星子。洞外是幽静的茫茫雪夜,洞内却满溢着如此温暖快乐的火光。梁修心中暖意如春,只盼这洞内岁月长,长至地老天荒。

    说至高兴处,只见阿星又在地上刨了起来,这回掏出一个小小的陶瓷罐子来,纯白如玉,晶莹剔透,一点杂色也无,一看就是名贵之物。

    梁修不由大笑道:“这地里可是你的百宝箱?这又是什么?”

    阿星眸光闪闪,笑意盈盈:“这可当真是好东西!”

    梁修打开那陶瓷罐子,罐子内却是琥珀色浓稠液体,不知为何,隐隐觉得一阵梅香浮了起来,直入心脾间。原来是一罐蜜糖。

    只听阿星道:“这梅花蜜,是用竹刀取了大寒当日的梅蕊,再碾成汁液,调入名贵的百花蜜做成,你尝尝看,蜜糖里有股浓郁的梅香呢!”

    梁修微笑着接过来喝上一口,那蜜糖丝滑入口,缓缓滑过心田。

    阿星道:“这蜜糖甚好,我都舍不得吃。这也是按我们小王爷母亲的方子酿的。我每次想起我娘亲了,便跑来偷偷喝上一口,心中就会开怀许多。”

    梁修闻言呆了一呆,心中千言万语,不知捡哪句说。

    听见阿星又道:“你再多喝几口。”

    梁修笑道:“那我全喝了。你往后开心的事情会多得很,用不着喝蜜糖来解忧了。”

    阿星一愣,问:“你说什么,我不懂。”

    温暖的晕黄火光里,梁修的脸慢慢凑近了,他的眼睛很好看,眸子亮晶晶的,深黑得仿佛永远望不见底。他喃喃道:“傻姑娘,你还不懂么?”

   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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