忽然听得远处有人朗声说道:“是我指使的。”声色低沉清冷,音如玉石。

    来人白衣飘飘,面容虽有些憔悴,双颊泛红唇色发白,却端得是眉目如画,皎如玉树;仙人之姿,俊逸不凡。

    只听台上众首领纷纷行礼道:“小王爷”。台下众弟子心中惊呼了一声,跟着行礼。

    江淙焕走近了,说道:“我亲自教她的七绝剑,我指使她混入江王府,怎么了,你们要问我的罪么?”

    这最后一句话如同雷霆万钧,台上各位首领慌忙答道:“不敢。”其中聪明的人顿时明白江小王爷他老人家这是带病来捞人了。

    江淙焕道:“她父亲曾是我江王府一代剑神,为本门立下汗马功劳,她和她的父亲又在危难之际救过我的性命。要不是他们父女俩,我现在只怕已是白骨一副。大恩自当重谢,各位叔叔伯伯,可是对淙焕报恩的做法有异议?”

    白真道:“属下们不敢,我等只是怕,是怕小王爷被此女欺瞒,上当受骗了。”

    江淙焕一笑道:“不劳白叔叔费心了,这世上能骗得了我的女人,怕是还没出世呢。”

    台上众人皆身躯一震,面面相觑了一会儿,没人敢说话了。

    江淙焕又望着梅语冰道:“表姐,你可还有话说?”

    却见那梅语冰扑通一声跪在地上,只是低低说道:“小王爷,我确实还有一肚子话要说。”

    江淙焕冷声道:“那你起来慢慢说。”

    梅语冰咬着牙,依旧跪着,然而那身子挺得笔直。她缓缓道:“小王爷,你莫怪我为难了你的心上人。我,我也是为了我们神剑江王府!我是唯恐小王爷你,又犯了当年姑父犯的错,让整个江王府为你们陪葬!”

    江淙焕压着怒气道:“表姐,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?”

    梅语冰道:“当年姑父为了残月岛的圣女,抛家弃子,引来残月岛和江王府大战,死伤无数。我的爹娘也是死在那场血战里。我那可怜的姑姑被丈夫抛弃,郁郁而终。小王爷,你和我都变成没有爹娘的孤儿,你,你如今已经忘记这些了吗?”

    她从袖中掏出一卷小小的画轴,又悲声道:“姑父雅擅丹青,尤擅人像。他为这魔女圣姑画了很多画像,后来都被姑姑一把火烧掉了。我偷偷留下一副,就是要提醒自己,常常看这仇人的样子,千万莫忘了报仇!”

    她将那画轴打开,掷在地上,道:“你们看看,小王爷,你自己看看,这魔女圣姑长得和阿星一模一样!”

    众人看那画轴上画了一男一女,相拥而立,那男子长得和江淙焕一模一样,女子长得和阿星一模一样,初看之下,仿佛是江淙焕和阿星情意浓浓,相依偎在定情树下。

    梅语冰道:“师傅,黄叔叔,当年的血战你们也参加过,这女子当年姑父藏得好,没有几人见过。但我想你们二位是见过的。阿星长得和这女子如此像,必然和残月岛脱不了干系。既是如此,为何你们不能早些阻止小王爷再犯这一样的错。残月岛的妖女们都是有妖术的,是能迷昏男人的!”

    这话说得黄白二人均是神色一变,想起当年种种,心中均是忐忑不已。

    “够了!”江淙焕喝道,“表姐,你须知道,我和我爹绝不可能一样,星儿,她和那魔女圣姑也不是同一人。外貌相似,不代表心肠品性相似。为了避免当年之祸,如今江王府更须众人一心,方能抵抗外敌。你今日所说所做,只能让大伙心生嫌隙,并不能为江王府谋福。如果我让你再危言耸听,胡说八道下去,我江王府分崩离析的日子,我看也不远了。”

    江淙焕抬眼望见黄栌和白真,和众人都跟着诚惶诚恐地跪了下来,脸上又是一派波澜不惊,只是淡淡道:“黄伯伯,白叔叔,星儿从今天起,就是我的徒弟,以后由我教她剑法便是。”

    江淙焕一向不怒自威。黄栌白真见这情形,只得答了声:“是。”不敢再言语。

    另有一位首领便跟着缓和气氛道:“小王爷聪慧过人,办事一向深思远虑,巧妙又妥当,我们都见识了多年啦,着实让人佩服。小王爷的吩咐,属下们照做就是。”说罢,又对阿星道:“小姑娘,你今日的遭遇虽是大起大落,受了些委屈,但这结局却是极好的!”

    阿星面色凝重,并不答话,只是咬着银牙。半晌后突然噗通跪在地上,磕头道:“阿星不配做小王爷的徒弟,请小王爷和各位师傅收回成命!”

    各位首领面面相觑,都望向江淙焕。只见江淙焕愠怒满容,显然已经气急。

    江淙焕道:“星儿,能不能改改你动不动就噗通下跪磕头的毛病?”

    阿星跪行数步至江淙焕脚下,抬头道:“蒙小王爷抬爱,教我剑术,星儿自是感激不尽。但我不愿意再留在江王府,我只想过自由自在的日子。”

    江淙焕怒极,连连咳嗽了几声,才道:“我倒是不明白了,你留在我身边,留在江王府,怎么就不能过自在日子了?”

    他想起昨夜,他见她未来赴约,心急之下,发着高烧心急火燎地跑去她家中找她。恰巧见她和梁修在山洞里谈笑风生,难道跟着那姓梁的一起,她就自在快活了?顿时心像被捶过似的,一阵闷痛。

    阿星道:“小王爷,阿星也是今天才知道,自己和当年引起血战的魔女圣姑长得如此相似。”定了定心神道:“小王爷做事一向心思深远,足智多谋,让人捉摸不透。我五年前就领教过了。阿星就算再聪明一万倍,也是算不过小王爷的。我心中一直在思虑为何小王爷偏偏挑中我,暗中训练我,现在想来,小王爷应是早就洞悉了先机,想好了计划,为剿灭这残月岛早已安排设计了多年”

    话音未落,“砰”一声,江淙焕已经摔了一个不知什么物件在地上,飞溅了一地的碎渣。他愤怒地打断她:“你以为自己是谁,你真是太高估自己了!”倒吸一口气,现在才发现此人真是愚不可及,简直没得救了!他觉得心脏都开始微微抽痛,许是外祖父的药效过了,寒疾又犯了,有些气力不支。他的手指开始抖了起来,额上沁出冷冷的汗珠。

    他低声又叹道:“你也未免太低估自己了。”

    她脸上有懵懂的神情,仿佛什么也没听懂。呆了半晌,又抬眼望着江淙焕,已有两行清泪流了下来:“小王爷,星儿不愿意再做剑客,在江王府这么多年,我过得并不快乐。”

    她说她过得并不快乐!他的心再度被猛捶了一记,闷闷地剧痛。

    相伴多年,她原来一直不知道,她是他唯一的快乐源泉。

    自幼母亲便郁郁寡欢,有时候看着他一直落泪,整天整天不说话,不久就撒手西去。经历与残月岛一战后,江王府实力大损,情形并不好。祖父过世之后,更是跌落谷底,他是家业复兴的唯一希望,整日被那些师傅们逼着学剑法,还只是那样小的一个孩子,满心孤寂和伤痛无处诉说。后来被黎西洲下了如梦之毒,浑身内力丧尽,无法动弹,他以为自己会死掉,觉得死了也好,算是解脱。没想到硬被她这个小丫头片子救了回来。

    还记得当时她说过:“淙焕哥哥,你别担心,喝下我的血,你的毒就解了。”

    又记得听她说过:“淙焕哥哥,你莫怕,以后我会护着你的。”说得义薄云天,好像自己很了不起似的。他笑了,到底是谁护着谁?

    这几年他教她剑法,教她识字读剑谱。他领着她瞒着江王府所有人,偷偷进了无涯洞。他甚至还专门去求外祖父教自己铸剑,花了一个月亲手做了一把剑送给她。

    他看过她灯光下支着脑袋看书打盹,口水弄湿了多少人求而不得的剑谱;看过她偷去自己珍藏的梅花蜜,一小口一小口地抿,仿佛偷糖吃的小耗子;看过她月夜里独自跑到湖边抽泣,正觉得心疼,却发现她突然欢呼了一声,脱了鞋袜,月光下赤足拍打着湖面,摘了身边的叶子开始滴溜溜地吹起叶笛来。

    她很聪明,什么都学得很快。他想自己要更快才行,否则怎么能护好她,怎么能教好她。他觉得上天待他真好,总归是有了个伴,不用再孤单一人了。有人给自己惦记着,有人给自己保护着,有人给自己喜欢着。曾经冰冻过的心里像有春日阳光熨过,开始温暖而坦荡,充沛又丰盈,有绵长的希冀,也有和煦的温柔。

    可原来这么些年,他因着她拥有着那么多快乐,她却这么不快乐。

    他看着她依旧跪倒在自己脚边,低垂着头,卑微又倔强的样子;他慌忙转过身去,仿佛看见自己一颗清泪也跟着掉了下来。半晌只听见自己哑着嗓子道:“既不快乐,就走吧。莫再回来让我看见你。”

    江淙焕走了很久,阿星都一直跪在地上没起来。直到众人散去,她体力不支,身上还有剑伤,终于缓缓向地面倒去。梁修正好走到她身边,他下意识低身揽手一抱,一个温暖的,带着清香的身子已然入怀,正对上的是那张仿佛明月般美丽的脸。梁修只觉心神一荡,心漏了半拍,周遭世界仿佛已悄无声息湮灭于无形,只剩得怀中这个真实的姑娘,再不是梦里。

    梁修下得高台,在众侍卫的包围保护下,颤着手抱着阿星。阿星已经晕睡了过去,依偎在他怀里,双眸紧闭,眉上,长长的睫毛上,都带着串串晶莹的水珠,不知是这晚间融化的雪气,亦或是自己流下的泪水。

   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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