庆帝慢慢地说:“大约三年多前,修儿带回来一个女子,藏在宁王府,彼时已经有几个月身孕,相貌甚美,却来历不明,只知道名字唤作阿星,是天上繁星的星字。”说罢果然看见面前的江小王爷,这位人人忌惮的剑客掌门人,威名赫赫神剑江王府的唯一主人,立时神色大变,眼睛里瞬间翻起了滔天巨浪。

    仿佛所有的冷静淡然立刻消失殆尽,江小王爷急急否认道:“这不可能。三年前我在青州遇上梁修,问及过她,梁修亲口说他们二人早已分道扬镳,说她只身一人去了塞北游历。我便出了北关,去找了她许多次,却遍寻不着。她怎么可能,怎么可能就在宁王府里,为梁修怀孕生子呢。”

    江淙焕闭上眼睛,一时之间方寸大乱。多年后再度听到她的名字,心中如同抽丝般得隐隐发痛,半晌才黯然说:“这不是真的。”

    庆帝笑了一声,又道:“这是真的,修儿是我的亲孙子,他的本事我是知道的,如果他想藏一个人,那便是我也决计发现不了的。”接着道:“淙焕,等你到了朕这个年纪,才知道儿孙满堂,血脉绵延是多么重要。所以当朕听宁王说起此事,我真是高兴坏了。

    朕后来才知道,那阿星是你们江王府的弃徒,身份卑微,那有如何?我们大梁皇氏人丁稀薄,太子一脉唯有芸儿和祁儿,自娘胎里带着恶疾,这一支算是彻底绝了后,修儿便是朕唯一的希望。若是这女子能给修儿诞下麟儿,便是我皇家的大功臣,管她是何出身,朕必定重重封赏她。

    那几个月里,我日期月盼,甚至对祖神发誓,如若我的重孙儿平安健康诞下,朕情愿短寿十年。朕知道,自己再长寿再尊贵又如何,就算长生不老,血脉如若无法传承,活在世上也是让众人笑话。

    那女子生产时十分困难,足足生了三天三夜。朕调配了宫中最好的御医和京中最好的稳婆,还在宁王府亲自候着,待那孩子刚生下来,朕便让稳婆抱出来看。那孩子小小的个儿,包在襁褓里,皮肤皱皱的,红红的。是个男孩。朕轻轻抚着他的脸,他的眼睛,他的鼻子,这就是我的重孙儿,流着我血脉的小娃儿,我心里高兴得要命。皇天不负我,我大梁皇氏终于有后了!

    唉,可是谁又曾想,谁又能料到命运的安排!

    那孩子咧开了嘴,哇哇地哭得响亮极了,大约是饿了,朕于是笑着把手指头轻轻放在他的嘴里,霎那间,那孩子咬了我一口,我的手指一下鲜血直流。”

    庆帝眼睛突然瞪得大大的,声音也笼上了一层恐惧。

    “一个刚出生的孩子,居然长着一口尖利的牙齿!朕流下的血,那孩子居然舔吮得一干二净。他舔得那么高兴,好像婴儿喝着了母乳,那孩子额间慢慢浮现出一轮淡金色满月的胎印。这分明是魔鬼的标记!

    朕登时就把那孩子扔到了地上,他不是我的重孙儿,他不是常人!修儿带回来的这个女人,她竟然生下了一个妖怪!”

    江淙焕一下站了起来,慢慢捏紧了拳头,许久才按下心头的惶恐和焦灼。

    庆帝慢慢地平息了急促的呼吸,接着道:“朕和宁王封锁了消息,这是皇家的丑闻,决不能泄漏半点出去。朕把那女子和孩子秘密关了一个月,据伺候的奶婆回报,那孩子从不吃母乳,只饮鲜血。那女子便央求奶婆们取了羊血牛血各种牲畜的血来喂孩子。

    朕看了这一个月,便也死了心,心知这孩子是绝对不能留于人世了。

    朕召见了修儿,斥问他,这是怎么回事?为什么会生下这么一个怪胎?

    朕心碎之极,问他,如果连他都不能为朕传宗接代,这个皇位我还能传给谁?

    修儿跪在朕面前,哭得差点气绝过去,他说,他原先只知道这女子是江王府的人,这一个月来宁王府派人到处探访,才知这女子的身世。原来这女子出身残月岛,父母均是残缺之人,母亲善用毒制毒,自小这女子就是她母亲试药炼药的药人,许是如此,这女子才会生下这样的怪胎吧。

    修儿说自己不知情,才会犯下如此大错。既然他已知错,朕便替他赐了一条白绫给这对母子。谁知那日晚上,正要行刑前,突然闯来一队神秘玄色麻衣人,不知是何身份。那为首的怪人老者擅长使毒,指挥那队人马毒死了看守们,又打伤了宫中守卫,虏走了这对母子,一路杀出了宫去。”

    江淙焕心跳如擂鼓,低声追问道:“他们母子去了哪里?”

    庆帝叹了口气,道:“从此不知所踪。”

    江淙焕颓然坐了下去,三四年杳无音信,遭此厄运,她到底去了哪里,带着这么一个孩子,她是否还活着?过得好不好?为什么她不来找自己,为什么不回江王府?一下心乱如麻,心绞痛得厉害。

    庆帝又接着道:“过了这么些年,我一直对修儿的话信以为真。直至前几日见了芸儿和祁儿,朕才知道,朕被修儿骗了,这根本不是那名女子的错,是修儿,是修儿他”

    庆帝说不下去了,他闭上眼睛缓了好一会儿,才沉重地叹息:“报应,这是一个诅咒,我的劫数,我的子孙们都是为我应劫的。修儿,芸儿,祁儿,他们三个都是朕害苦的。”

    庆帝道:“前几日,芸儿带着祁儿突然回来了。芸儿变了,她原先是那么乖巧文静,那么爱诗书会女红的小女孩儿。她不知道怎么修炼了那么厉害的邪功,举手拂袖之间,飞沙走石,风云突变,能取人首级性命,也能让人疯魔成癫。芸儿杀光了宁王府几百口人,还带走了修儿,又来宫里找我,要朕传位给祁儿,那怎么可能,祁儿这一辈子六岁孩童的模样,怎么能坐上九五至尊?

    朕告诉她,这个位置是留给修儿的,因为修儿才能将我的血脉繁衍延续。

    芸儿笑了,一直笑到泪涕直流,她告诉了我一个天大的秘密,原来修儿也身带残缺,他根本做不到男人繁衍子孙的事。我的两个孙儿,没有一个能为我传宗接代!

    芸儿说,当年我从隐泉先生那带回给父皇的那封信,那封让我当上皇帝的信里,居然写着一个预言:大梁下一个皇帝,子孙绝于三代!我的父皇,为了帮我的太子皇兄改命,帮你的爷爷改命,他废了皇兄的太子之位,让我做了皇帝。我费尽心思带回来的那封信,原来是让我做替死鬼的。”

    庆帝苦笑了几声,面色暗沉下去,望着江淙焕道:“淙焕,是我对不起你的爷爷,但我更对不起的是自己。如今整个大梁皇族,也只剩你一条血脉可传承。你可愿意回来京城,接我这皇位?”

    此时此刻,江小王爷已然收敛了方才那些慌乱,面上又是一派波澜不惊。

    他只是恭敬答道:”皇上,请恕淙焕不能从命。臣以为当前最重要的是,帮皇上找回梁修。芸儿说的只是一面之词,圣上还是要听听梁修怎么说,才能最后定夺。“

    庆帝显然有些吃惊,半晌方才说道:”你说的,的确有道理。不过,”庆帝忍不住问:”你果真不愿意做这皇帝?”

    江淙焕道:“果真不愿意。臣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。”

    ”是为了那个叫阿星的女子么?“庆帝道,”儿女情长了,难免英雄气短。“

    江淙焕想了想,才缓缓道:“为了她,等同于为了我自己。身为九五至尊,皇上应该明了,治国便是治人,稳固江山即是控制人心。这些权谋筹略,读人心御人性,操盘做局的事情,淙焕这些年已经做的太多,与我而言,毫无乐趣可言。我不愿拥万里江山,却享无边寂寞。

    余生我只愿每日醒来,心有所依,情有所托,灵魂有归处;愿自己可以肆意洒脱,愿自己能够至情至性;人生短暂,我只不过想要我自己,曾经在这个人世间好好地活过。”

    庆帝闻言呆了半晌。他做了几十年的孤家寡人,自然深谙其中意味。江淙焕所说,的确让人悠然神往。尤其此时自己早就是强弩之末,人之将死,再看自己这几十年的皇帝生涯,如同看笑话一则。曾以为自己能主宰一切,到头来却是皇权的奴隶,将自己一生都赔付在这无边的权利欲望里。

    “心之所向,便是归途。淙焕,你比朕幸运,比朕醒悟得早。”

    庆帝脸上有动容的神情,只是微微颔首,不再说什么。

   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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