晴朗的夜空,挂着一弯新月恬淡如水;亮闪闪的星斗,稀稀疏疏似点点华灯。靠岸船泊的灯火,照在如华绸般的水面,跃动如金。

    江淙焕推开船窗,望着月色下那迷离水面,忍不住叹了口气,无可奈何道:“周丞相,没想到我在这船上漂了这么些天,你们还能找到我。”

    周相毕恭毕敬道:“下官知道,江王殿下目前以寻找梁小王爷为第一要务;只是皇上仍是抱恙之躯,早先任命了江王殿下暂且监国,这些日子里囤积了太多政务要批复,已经火烧眉毛了,臣等也是实在没办法,才找上门来叨扰殿下。”

    说罢,带着几个高官老头们,扑通跪在地上不起来。

    江淙焕无奈地又叹了口气,道:“怕了你们了。”走到案前看着那一摞高高的奏折,忍不住捏了捏额角,道:“这样吧,你们几个先起来,选两个人给我念奏折,另外几人按我的意思写批语,咱们今夜争取把这些折子都批复完。”

    忙至半夜,那几个老头早就被折腾得暗地里哈欠连天,见江淙焕虽然一脸困乏,目露不悦,但思路依旧敏捷清晰,那些奏折倒是批复得智慧才气又魄力十足,果然是威名远播神剑江王府的主人。各自均在心中暗暗佩服不已。

    末了,终于看见江淙焕一扬眉,听见他说:“各位大人,这奏折也批完了,今夜就到这里了。”周丞相赶紧带着几个老头子,颤巍巍地告辞退下了。

    窗外流水淙淙不间断,听得江淙焕心中烦闷不已,那几个叽叽喳喳之乎者也的老头子走了,反而莫名其妙有种人去楼空的空虚感。

    隔壁屋的小猴儿突然悄悄走了进来,“簌簌”两声爬上了桌子,伸手拍着他的肩膀,眼神里有探寻之色。

    江淙焕轻声叹了口气,道:“还没有消息,这玄色麻衣人我已经散布消息,让人去找了,目前一点头绪也没有。”又道:“还是得找到梁修才行,他兴许知道些什么。”他轻轻拍着猴儿的脑袋,黯然道:“阿宝,你是不是也想她了?”顿了片刻,他忍不住低低叹道:“我可实在是太想她了。”

    当夜无眠,江淙焕索性提了剑下得船来。只见岸边流萤万点,垂柳飘扬。夜色如此清幽,自己心境却如同那泠泠流水,奔流不停。抬眼看一弯新月已被薄云困住,泊在空中动弹不得;那心底压抑多年的,那日渐浓稠的思念,终于如破土而出的泉水,涌上心头。

    何时情起,何时又缘尽了?何时能相拥依依取暖,何时又只能念念相思伤情了?

    江淙焕万千思绪在心头,望了望手里的剑,苦笑了一声,她一声不吭决绝地走了,四年了一点音信也无;倒是这把当年她狠下心退还给自己的剑,一直不离不弃地陪着自己。

    心念一动,忍不住喝了一声,在月下翩然起剑,只想将这满腹心事付诸手中那道流光剑影,能尽数消散在这无边寂寞的夜色里。

    待得一场剑舞完,那新月已从云雾中探出头来。忽然听得一片悠扬的叶笛声。

    江淙焕循声望去,却见不知何时起,岸边垂柳树上高高坐着一个青衣少女,晃悠悠地垂着两条腿;身形娇小,依稀只有十四五岁模样,斑驳的月色和树影里,一张俏脸忽明忽暗,她却只是专心吹着叶笛。

    一曲吹完,那少女便跃下树向自己走来,月色朦胧里只见一双黑瞳晶亮闪闪,美得动人魂魄。远远的便听见那少女银铃般的笑声,走近了又听见她欢快地说道:“你的剑法真不错!”

    江淙焕心思浮沉,只是微笑道:“你的叶笛也吹得不错。”顿了顿,忍不住低声道:“和她吹得一模一样。”

    那青衣少女却是一愣,又说道:“淙焕哥哥,你不认得我是谁了么?”她又走近了几步,立在他的跟前,微微踮起了脚,又抬起了脸,慢慢贴近他。朦朦胧胧的月光笼了上来,衬得那张脸如同夜色里娇艳无双的花朵。

    江淙焕有那么一瞬间仿佛失了心魂,只觉得周遭一切仿佛淡成了静止的黑白纸片,只有眼前这张日思夜盼的脸才是唯一有生命的存在。

    拂面凉凉的晚风里,却听江淙焕缓缓说道:“你扮她扮得再好,却永不会是她;你的幻术技艺再高超,也只不过是造了个虚假梦境而已。”

    江淙焕道:“而我江淙焕,从来不靠做梦来骗自己。”

    青衣少女一下变了脸色,那对美丽的瞳仁瞬间卷上一丝狠意。她冷冷哼了一声,脸上那一派少女神态消失殆尽,眉眼间全是成人才有的阴冷寒意:“江淙焕,你倒真是名不虚传,眼神真毒,心肠也冷,自制力竟然这么好。”

    江淙焕道:“你闹够了没有?为何偏偏要用她的脸?”

    青衣少女并不理会,只是咬了咬牙跺了跺脚,飞身往后退开一丈远。随即一声雷暴惊天动地,天空突然变成惨白色,无数星星轰然一声坠落下来,化成一柄柄金闪闪的蛇剑,密密麻麻,披天盖地直朝江淙焕头顶杀了过来。

    却见一道白光闪过,随着青衣少女的一声惨叫,那金蛇剑阵呼地消失不见。青衣少女垂下右手,已有血线从衣袖中蜿蜒而下。她抬起眼睛,骇然盯住面前的江淙焕。她居然完全没有看清对方怎么出的剑,自己的幻术阵法已经被击破了。真是可怖,这神剑江王府的主人,剑法已臻化境。此人的功力,怕是连岛主也要忌惮三分。是自己轻敌了。

    江淙焕望着她,淡淡地说:“梁芸,或者我该称呼你,天残谱上的紫夜幻姬,你的幻术对我不起任何作用。你有这胡闹的时间,还不如我们谈谈合作。”

    “合作?”梁芸呵呵冷笑,“我和你之间还有什么必要谈合作?我只知道,只要你和梁修都死了,皇爷爷就只能把皇位传给祁儿。”

    江淙焕平静道:“告诉我梁修在哪里,我便助你达成所愿。”

    梁芸闻言一呆,突然开始狂笑了起来,笑得连腰都弯了下去。

    她的身上突然起了一阵茫茫迷雾,将她罩得严严实实。随着白雾渐渐淡去,依稀可见其中惶惶立着一个紫衣女孩,瘦瘦小小的个子,却梳着成年女子的发髻,慢慢地,颓然地跌坐在了地上。

    “达成所愿?”她重复着这一句,将自己的脸埋在了双手之中,痛哭失声。

    她哽咽道:“再也不可能了。祁儿今生今世都做不了皇帝了。”

    “他们说,他是天残之人,一国之君怎么能是他这副模样,如果让他做了皇帝,是一国之耻,会被天下万民笑话的。

    可是,我爹本就是太子,这个皇位本来就是祁儿的。天生自带残疾又不是我们选择的,为何要我们承担所有莫须有的罪责?我们太子府几百口人因我姐弟二人遭殃,父母因我们丧命,我们失去所有,被剥夺所有,可是我们到底犯了什么错?祁儿又有什么样的错,只是因为他身子长不大么?这世道公平吗,我们已经如此不幸,世间这些人,却为何还要如此苛责和残酷对待我们?”

    虚假的幻术破了,一切回归真实世界。

    梁芸索性卸下所有坚硬外壳,不管不顾,委屈得哭了个惊天动地。

    江淙焕默默看了她一会儿,走近她,弯下腰坐在她身边。等她哭完,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头,缓缓道:“拿回自己应得之物,一点错也没有。你只是用错了方法。”

    “世人迷信外表,轻易接受眼前所见,却从不愿意去探究真实内在;只信对自己有利有益,和自己一致的同类,却没有胆量和容量,去接纳和信任那些与自己并不同的人与事。这世间愚昧之人甚广,你和他们直接对抗,求他们认可和喜爱,只能伤了自己,还不如投其所好,只须骗了他们的眼睛,便能实现自己所愿。你的幻术已经天下无敌,去皇宫骗骗那些老头子,那些达官贵人,还有你那快死的皇爷爷,又有何难。他们需要的,只不过是你们看起来同他们一样的外表而已。”

    梁芸闻言楞了好久,一时之间思绪万千。她竟然从来没有想过他所说之事,可是她心中知道,他是对的。

    江淙焕道:“这样做很悲哀,可依目前这世道,却也是不得已的办法了。我会随你同去皇宫,一起面圣,咱们只须一起编好一个故事,之后就看你和祁儿自己的了。”

    “不过,”江淙焕笑道,“咱们大梁皇室的后代,没有一个是笨蛋,全是人精。我信你们姐弟俩,一定能在这皇宫内,在这朝堂里如鱼得水,达成所愿。”

    梁芸终于也笑了,问道:“同是大梁皇室的后代,你倒是同我们不一样。你为何自己不做这皇帝?”

    江淙焕道:“你有你的执念,我也有我的执念。我们所谋所念之事不同而已。”

    梁芸点点头,没有再问,站起来说道:“走吧,带你去见梁修。晚了,我可不敢保证你还能见到活人。”

   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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